煙火魚香
光陰似箭,日月如梭。兜兜轉(zhuǎn)轉(zhuǎn),不經(jīng)意間,從孩提時代背著書包走在崎嶇鄉(xiāng)間小道,再到駕駛著小汽車奔馳在高速公路,彈指一揮間,轉(zhuǎn)眼間時光流去幾十年,黑發(fā)變白霜,很多事情漸漸地忘記了、看淡了。但是,常常想起那從家鄉(xiāng)胸膛上淌流過的高橋河,那南風(fēng)永不疲倦地擁抱著清清的河水,那刻骨銘心的煙火魚香,始終陪伴著我,那河里的清流,岸邊的翠竹,無論世俗風(fēng)霜如何侵蝕,始終揮之不去……
那是上個世紀(jì)70年代,我隨父親到高橋公社讀書。父親在公社當(dāng)集體干部,擔(dān)任公社出納,后來公社改稱為鎮(zhèn),父親先后當(dāng)過鎮(zhèn)黨委委員、副鎮(zhèn)長、鎮(zhèn)人大主席。那時候,我還小,物資匱乏,父親月薪三十多元,背負一家六口人的衣食住行、讀書耕種、人情世故,尤其是我八旬高齡的爺爺需要格外照顧,實在是入不敷出,生活的擔(dān)子著實沉重,上下左右鄰里和遠近親友,也沒有好到哪里。父親常常在公社飯?zhí)瞄_飯,每到開飯的時侯,三十多位干部邁著雜亂步子趕到飯?zhí),站在三十多份菜的前面左顧右看,再三?quán)衡后才下手。公社干部老朱常被人嘲笑,他帶著老婆和兩個小孩過日子,工資比父親稍微高一些,但也好不了多少。開飯時,老朱常常提前溜到飯?zhí)茫妒聠T寶哥炒完豬肉后,他往鍋里加兩碗水煮滾,當(dāng)作肉湯端回家與家人享用。
為了我的伙食問題,父親準(zhǔn)備了一個瓦煲和一個鋁煲,一個煲飯一個煲菜,在門口右側(cè)空隙支了一個簡陋的土鍋灶,飯一年四季是大米飯,菜一年四季均煲酸菜或者是菜頭仔。吃飯的時候,父親將他在飯?zhí)玫哪欠蒿埐祟I(lǐng)回,飯他自己吃,那份菜他只是吃一點點,大多是給我吃了,但我還是感覺到饑餓。有一天中午是體育課,老師提前十分鐘放學(xué),荔枝山村幾個同學(xué)和我一起回家,路過公社飯?zhí),寶哥正忙著炒菜,同學(xué)們愣愣地站在飯?zhí)瞄T口,聞到一縷縷的炒豬肉香味,嘴巴“嘖嘖”的,很是羨慕地說:“真香,能吃上一頓,真好!”好久后,才戀戀不舍地回家。那時候,有肉有魚吃,是無數(shù)人夢想的好日子。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,需要營養(yǎng)。有一天,我看到父親瞅著煲和鍋里的酸菜蘿卜干,臉上掛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愁緒。我想,他心里想著如何改善伙食吧。曾幾次,縣里干部到鎮(zhèn)上檢查,父親負責(zé)接待,他總是炒一些豬肉加河粉,還有兩個青菜,權(quán)當(dāng)盛宴款待客人。不懂事的我走到門口窺看,父親沉著臉,揚手讓我走開。事后,父親不止一次地教育我:“好習(xí)慣會一輩子受益,不該看的東西不要看,不該吃的東西不能吃。”
一天晚上,父親回來,我聞到他身上似乎有腥味,心里很是納悶。父親關(guān)掉電燈,然后說了一聲休息吧。次日放學(xué),老遠看到家的時候,想著那菜頭仔和酸菜,就皺起眉頭。誰知道,當(dāng)走進房門,一縷縷的魚香撲鼻而來。打開煲蓋的時候,一煲魚滿滿的,散發(fā)出誘人的色澤和濃香,我眼前一下子感到那么豁亮,心頭頓涌絲絲的暖意,我即刻端起碗,大口大口地吃起來,父親用慈愛的目光看著我,再三叮囑:“小心,慢慢吃,魚有刺呢!”我終于明白了,昨晚父親和寶哥到高橋河捉魚,這樣的場景溫馨又難忘。
再后來幾次,或在晚上或在星期天,父親和寶哥捉魚回來,我總是跟在父親的身邊,待清洗凈,他將魚放在鍋里煎得金黃燦燦后,放在瓦煲里,配上生姜、蒜頭、八角,有時候沒有蒜頭而用上辣椒,父親告訴我,這些佐料既去魚腥味,又可調(diào)理身體,用處大著呢。慢火燜滾一番,燜到鮮美的魚湯從煲邊溢出,那一股股香氣爭先恐后地撲騰出來,擅長烹飪的父親幾次三番揭開蓋,隨著一團團乳白色的霧氣騰起,魚湯即告鮮嫩可享。“不要燒大火,中小火就行!”父親有時在燜魚時,叮囑我,我點點頭謹記。時至今日,“媳婦熬成婆”的我,也喜歡弄飯弄菜,小時候在父親身邊得以熏陶,無師自通當(dāng)“廚娘”。那時候,父親在燜魚,我便垂涎欲滴,守在灶臺側(cè)邊寸步不離,看著我那副一臉的饞相,父親總是一臉自豪,笑瞇瞇地說道:“做好作業(yè)了沒有?做好作業(yè)就去看書,明天再復(fù)火一次就更好吃了。”當(dāng)魚煲飄香時,我就沒有辦法集中精神看書了,頻頻伸長脖子往在門口煲魚的父親看。
蜿蜒的高橋河,如絲帶,也如閃爍的銀蛇,穿越在翠綠的田野間,由北向南繞過高橋圩,流向遠方的北部灣,清洌的水流,映著碧空和飄蕩的云朵,純凈而美好。鯽魚、鯉魚、草魚、鯪魚等等南方水域里孕育出的各種肥美的魚,都把這里當(dāng)作樂園,游曳于清亮如鏡的水中,豐盈了我們的日子。高橋河捕捉的魚,那種鮮、香、甘,足以令人垂涎欲滴,至今依然念念不忘。冬天時,父親在高橋河捕捉的魚多些,因為氣溫低,水底缺氧氣,肥大的魚兒都不怎么愛橫沖直撞地活動,早上或晚上,魚兒要游到河邊呼吸,殊不知“螳螂捕蟬,黃雀在后”;當(dāng)然,河魚并非傻瓜,有時聽到人的腳步聲什么的,四散逃命,讓你空手而歸。捕魚者也不舒服,有一回冬日,北風(fēng)呼呼吹,冷得菜地里的芹菜都歪了頭,瑟瑟發(fā)抖。我在高橋河橋頭,看著父親在河里捉魚,渾身冷得顫顫抖抖的,我心里一陣發(fā)緊。
高橋河魚之美,豐富了物質(zhì)匱乏的日子,也喂飽了我的胃,暖和了我的心,若是沒了這美味可口的魚兒,總覺得舌尖上缺了點滋味。父親做的魚煲,我一輩子都吃不膩,那魚的肉和湯,是何等的鮮美,賽過世間所有的山珍海味;那魚香,滿滿的人間煙火,滿滿的辛勞,滿滿的父愛,飽含著一位父親對兒女的情與愛,既滿足我的味蕾,也慰藉著我這個饑餓少年的時光。
想起不知誰說過的話,握不住漸瘦的流年,便珍惜此時的平淡。人生本就苦樂參半;厥祝p舟已過萬重山;瞻望,前路漫漫亦燦燦。好幾次,我在夢中,見到家鄉(xiāng)的高橋河。哇,高橋河真叫人心里充滿歡樂。這時候,我望向窗外,凜冽的寒風(fēng)呼嘯而來,殘瘦的枯枝,在風(fēng)中搖曳。這個冬日很冷,遙望家鄉(xiāng),父親也許在烤電熱爐吧。我真想對他老人家說一聲:煙火人間河魚香。
作者:楊安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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